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龚鹏程丨儒家养生法
原创 2017-10-01 龚鹏程 龚鹏程大学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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养生的养,是儒学中的关键字,意涵特别丰富。
例如儒家讲治病,就常只说是养病。《周礼•六官•疾医》:“以五味五谷五药养其病”,这个养字就该解释为治。《孟子•尽心下》说:“养心莫善于寡欲”,养,赵岐注也说它就是治的意思。
所以养不是自然地生长,而有人为地调理育化,让它归于正途之意。某些时候,养与义通用,均是合宜的意思,也是这个缘故。
不过,养这种治理调育,又不是刚性的、强力而为;乃是如风雨润物般,令其得以生长。故朱子解《孟子•离娄上》:“中也养不中”的养字说:“谓涵育熏陶,俟其自化也”。
我们谈养生,首先就须体会这个养字。如激烈运动、减肥、抽脂、节食、禁欲,或以药物攻治身心,便都失了养的宽和怡豫之感。
须知养之另一个含意正是乐。养字的字形,是食羊,意思是吃羊甚乐。故《广雅•释诂》解这个字说:“养之言阳阳也”,王念孙疏证云:“养,乐也”。阳阳是形容词,犹如我们现在说某人扬扬得意之扬扬,是一种自足地快乐感。养生就该如此,不是刻苦、勉强地去干一件差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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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,也是儒学的关键字。
 
如何理解这个生字呢?
 
这生是有内涵的,非仅指自然生命。
我们常说仁者寿。仁者能寿,秘密即在于乐。所谓智者不惑、仁者不忧,仁者乐,所以能长寿。古人说知足常乐、乐天安命、敬业乐群、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、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、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,都扣住这个乐说。人生需活得快乐才有意义,否则光是活着,有何价值?
古代笑话曾有个段子说:医生告诫病人要戒烟、戒酒、戒色、戒一切嗜欲,谓如此便可再多活几年;病人听了,回答道:若这么活着又有啥意思,倒不如死了算了!
这虽是笑话,其实点出了一个至理。人当然不必故意去烟酒声色,纵情以伤生;但追求长寿,光讲活得久却是不够的。活着忧苦操烦,还真不如死了得以安息。道家云:“生为徭役,死为休息”,就着眼于此。
儒家强调天地之大德曰生,宇宙生生不息,故人亦应如天地运化般,充满了四时之生意。养生之养,即重在涵养这种生意、生机。养生之生,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生命年寿,而是指这种内在蕴含着无穷生命力的生命。犹如宋明理学家所经常用以形容的一个词汇:“鸢飞鱼乐,活泼泼地”。生命要与大化流行相同相符,也是如此活泼泼地,鱼跃鸢飞,生趣盎然。这才是生活、这才是生,这才乐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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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时我们说喜说乐,都是遇事而乐,如“人逢喜事精神爽”之类。或缘事或感物,遂生悲生喜。
 
儒家说的乐,其实不止这个层面。
 
如“有朋自远方来”“学而时习之”的喜悦,固然仍是因事因物而然;但“饭蔬食饮水,乐在其中矣”“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”的乐,却是其事绝不能令人兴起愉悦之感,而孔子颜回却仍然甚是快乐。这种乐,便非因事因物而起。其乐在心,故虽处人所不堪、人皆以为忧之境,终不能夺其乐。
 
范仲淹《岳阳楼记》整篇就都由此一区分立论。他先说一般人去岳阳楼,看到霪雨霏霏、浊浪排空,一片阴郁之景,必然为之伤感;若见春和景明,碧波万顷、一片皓广之景,则又会为之心旷神怡,其喜洋洋。但儒者之襟怀,却与他们不同,不会因外物外景而生悲喜,因此他说:“嗟夫,余尝求古仁人之心或异二者之为,何哉?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。”
 
程伊川等理学家说要“寻孔颜乐处”,讲的也是这个区分。
 
他们具体理解孔子颜回何以能不以物喜、不以己悲的道理,固然未必一致,但儒者之乐不系着于外物,这个认知乃是相同的。把这种其乐在心的情况,形容为是“仁人之心”,也是一样的。
 
这即是孔子说的“仁者乐”。
 
仁者为何能如此之乐呢?《春秋繁露•必仁且智篇》解释道:“仁者,恻怛爱人,谨翕不争,好恶,敦伦,无伤恶之心,无隐忌之志,无嫉妒之气,无感愁之欲,无险陂之事,无辟违之行,故其心舒、其志平、其气和、其欲节、其事易、其行道,故能平易和理而无事也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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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般人总是升了官、赚了钱、饮美酒、逢人夸就喜;遭人批评詈骂或处逆境则哀、忧、愁、苦、憎、怨、诟、恨,以致哀乐伤生。儒者之乐正是要超越这个层次,长存豫泰的。
 
有如此平和舒愉的心境,当然就易养生得寿了。
 
所以《易经》说:“大人者,与天地合其德,与日月合其明,与四时合其序,与鬼神同其吉凶”。
 
与天地合其德,看起来好像很玄、很难,其实讲的就是大人的心量要宽和博易,要常感觉自己能像天地般生养涵育万事万物,不在一点小事上计较、不为一人一物揪心,能容众爱物,对一切人畜草木均有亲和之意。如此,便有仁者之襟怀,便可“养其天和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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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天地合其德以外,还得要能与四时合其序。
 
这便是《春秋繁露》讲循天地、依四时那一套方法了。《周书•时训》《礼记•月令》等等都属此类学问。日常食衣住行都须顺着四季节令来,这是养生的基本原则。如春行秋令,大热天偏要烧热炕睡觉,这不是找死吗?
 
而这一部分,其实也不必太过刻意,仿佛要遵守什么军队纪律似的,中国人几千年来老早就把它发展成一套生活规则了,我们现在照着过便是。
 
什么生活规则呢?就是中国人的节日。
 
中国传统节日跟西方迥异。西方是受宗教影响,以圣人殉道、受难等为纪念日。近代则扩大为工人啦、女人啦、护士啦、诗人啦某一类人之纪念日。再加上政治性的什么开国、建军,乱七八糟一堆纪念日。中国古代没这一套,所有传统节日都是依四季节气来的,所以叫做“节”。
 
一年分成廿四节气。每逢此节,该有什么相应之举动,饮食、调理,均老早形成风俗,广行于民间了。
 
例如奇月双日基本上均是大凶日,须要招吉辟邪,去除不祥。
 
其中,正月初一,最凶,故招吉辟邪之力度须最大最强。因这是一年尽、一年来的关键时刻,冬欲尽、春将至,四季变转,于此肇端,最应谨慎。
 
三月三上巳,则要去水边洗涤,古人称为祓禊,以去除不祥。文人的兰亭雅集、民间的泼水湔浴均属此类。
 
五月五端阳,阳气交牾,亦大凶,故须吃雄黄酒、佩药囊、挂菖蒲、艾草,所谓划龙舟吊屈原,本意也是驱疫。各地逐瘟神、放烧王爷船等等即属于此种风俗。七月七乞巧、九月九重阳,同样是重要节日,尤其九月九要登高、插茱萸,亦辟疠之意。
 
凡此节日,都有与之配合的饮食与游艺活动,我们照着做就好了。“与四时合其序”听起来有些吓人,其实再简易不过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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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四时合其序,是中国古老的智慧与传统。现代中医仅能从汉代的《黄帝内经》或明代针灸的“子午流注”法去说渊源。讲得太晚,不知此理在夏商周三代早已被人熟知且广泛运用于政治、社会、文化、军事等各方面了,养生亦严格依此行事,所以才有各种时日宜忌及节令风俗。
 
西方对此,所知甚少,近年才有“时间医学”异军突起,成为新兴的热门学科。
 
时间医学(chronomedicne)是1950年诞生的一门新兴生命科学,近十多年来在我国得到了迅速发展,每年都有大量论文发表。并且还有许多亚分支,如时间生理学、时间病理学、时间治疗学、时间药理学、时间护理学。
 
它一方面研究时间与人体生理变化的关系,另一方面研究时间与人体病理变化的关系。如人在一年四季中的情绪和体力变化,昼夜之间激素水准的变化,人体的免疫功能随季节、昼夜所发生的变化,妇女月经周期随月亮圆亏的变化等。
 
我们会发现,有些疾病总是集中在一年的某季或某月,集中在一月中的某旬或某日,集中在一日中的昼、夜或某时。有些药物对疾病的治疗作用总是在某个时间段效果好一些;有些疾病的患者总是在某个季节或某个时辰死亡率高。又如每年三月出生的婴儿神经管缺损发生率明显高,消化性溃疡容易在秋冬季发病。而昼夜节律的生理与病理变化也很值得注意,比如清晨6-8时,是冠心病、癌症、肺心病等严重疾病患者死亡的高峰期,而晚6-8时,是心脏病发作的第二个高峰期。夜间则是脑血栓发病的高峰期。某些药物在一日之内的不同时间服用效果明显不同,如糖皮质激素一般要求晨9时服用等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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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们一般人,非专业医师或养生专家,对时间医学不须懂得太多,只要大框架依四时,小框架依一天之正常作息就好。
 
什么是一天正常时间作息?日出而作、日入而息,三餐正常饮食即可。
 
常见许多人早上睡懒觉,晚上饮酒作乐,或泡酒吧;或则熬夜加班,以示勤勉。这些都是取死之道,违背了天地自然之规律与自己身体的生物钟。一时放逸或勉强为之,岂能久乎?年轻时,体力充沛,尚可挥霍一二。中年以后,哪有本钱如此?
 
我们社会上还另有一些人,讲究心灵之净化,效法佛教徒茹素、过午不食、一日一食;还有些人想美容、塑身,效法道教徒辟谷、断食。
 
对于真有宗教信仰者,我们于此当然只能尊重。毕竟宗教徒必须在饮食及作息上与一般人有所区隔,否则就不易显示出他正在修行。何况,在宗教徒心目中,受罪正是享受。道德高不高,跟他能不能吃得了苦是直接相关的。但若非真欲修行徇教,一般人终究还是三餐正常饮食为宜,这也是符合时间医学原理的,不可不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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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日月合其明,谓人神智不衰,清明在躬,和日月一样。
 
这对养生来说,也很重要。养生不只是要寿命久长而已。试想若活着而老龄痴呆,失智失忆,或竟成了个植物人,或是老悖昏聩、喜怒无常,仿佛童孩,那活得久长又有啥意思?
 
然而,人老了,身体机能衰退,耳背目昏,乃正常现象。韩愈所谓:“视茫茫而髪苍苍,而齿牙动摇”,谁也逃不掉。老龄失智、失忆或痴呆,也有生理因素,非尽能靠养生之法预防。一般人虽不至于如患老人痴呆病的人那样严重,但记忆力衰退,亦是必然的,虽圣哲恐亦不能例外。
 
不过,神智清明,不是指这种生理上的耳聪目明,而是精神性的。例如老子教人,把口张开,让人看看里头还有什么。人家看了,说牙全掉光啦,只剩舌头。老子的牙齿全掉完了,其衰老可知。可是《老子》五千言是多么聪慧的著作。形体之衰老,绝不能阻止他发出那强烈的智慧之光!
 
孔子也一样。我们读《论语》,看他教曾子、子游、子夏、子贡、颜回,何等精神,言语何等爽利明慧?实则子张小孔子四十八岁,曾子小孔子四十六岁,子游小孔子四十五岁,子夏小孔子四十四岁,颜回小孔子三十二岁,子贡小孔子三十一岁。孔子教他们时,年龄都已挺大了。《论语》所记他教诸君语,大抵皆在六、七十岁之间,但你看那些话多么深刻有智慧,“与日月合其明”,毫不夸张。
 
其余著名儒者,虽未必皆能如孔如老,但几乎找不到老而昏悖、失智失忆的的例子。为什么能如此?荀子说得好:心能虚一而静,就能获得大清明。“公生明,偏生暗,端悫生通,诈伪生塞,诚信生神,夸诞生惑”(不苟篇),一点儿也不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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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养生,轶事甚多。据说有次中国文化书院诸导师聚坐闲话养生,翻译家杨宪益先生说他的秘诀是:抽烟、喝酒、不运动;梵学大师季羡林说他则是:每天必须吃七粒花生米、两个西红杮(西红柿);哲学家张岱年的办法亦很绝,叫“一饱一倒”,谓饭后必卧床休息。
 
这些大学者都高寿。可是你瞧他们讲的养生秘诀,不仅类似开玩笑,抑且大违一般人谈养生的原则。而偏偏如此乱来而竟又都克享高寿,你说这是什么缘故?
 
中国文化书院的朋友曾解释道:“老子曰:『德可以延年』,方苞说:『仁者寿。凡气之温和者寿、质之慈良者寿、量之宽容者寿、言之简默者寿,盖四者皆仁之端也,故曰仁者寿。』”
 
这个解释很好。
 
一般人说养生,都强调不抽烟不喝酒、要运动、要饭后散步等等。但显然许多长寿老人并不遵守这些,而也能长寿。倒不是说要长寿就须浓烟烈酒不运动,而是说这些人都有健康的心态,故虽抽烟喝酒不运动亦仍可寿考。仁者寿,强调的就是这一点。
 
古人形容一个人心态好,常说是“心有天和”“心君泰然”“涵养生机”等。这些都是“仁”的描述语。仁本身就是生机,就是冲和,就是泰然大定。一个人,生气勃发又冲和渊穆,能不长寿吗?
 
马一浮先生养生四诀说:“食要少,睡要早,心要好,事要了”。心要好一句,不知者以为是道学家在说教,殊不知其于养生实为至要,现代“心身医学”的发展尤其可以证明这一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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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身医学,重在养心。如何养心则无定法。
 
王阳明即曾讲过:“君子养心之学,如良医治病,随其虚实寒热而斟酌补泻之。要在去病而已。初无一定之方,必使人人服之也”。
 
对于性格偏于躁动的人,可以教他静下来,利用静坐等法,调理心气。如是太过静惰的人,本来就懒慢,再教他静,可怎么得了?这时就应鼓励他动一动。
 
每天持续运动,本是让人持志专一的办法,不止在摇动躯体、伸展筋骨而已。故动与静,均是养心之一种方法。可以并行具用,也可以视每个人的情况而选择其一,用心调济你本身性格之不足。
 
一般人搞不懂,以为养心就该静,遂专去修禅啦、打坐啦、练习放松啦、冥想啦,弄得生命越来越枯涩,毫无生气与活力,还以为修练有成了呢!你看市面上许多谈养生的人,精气内枯、肤血不泽、目光虚眊无神采,都属于这种病。男人而女气,女人而阴不扶阳,岂能寿乎?若去妇女心身医学科看看,你更可看到一大批这样的人。
 
明末儒者多练静坐,清初儒者颜习斋起来大声疾呼,叫大家勿再静坐了,应改而习动。针对的,即是这样的情况。我们现在面对这类人,也应鼓励他们动一动。
 
但社会上练动功的人也很多,鹤翔功、太极导引、梅门气功、太极拳、跳舞等,不胜枚举。强调运动养生的人更多,慢跑啦、游泳啦、做瑜伽啦、上健身房啦……。
 
此类强调动的人,也常有一个盲点:只知摇动身躯,伸展筋骨,而不懂得动不光是动,乃是静心凝志的一种方式,故仅练形体,与养心无涉。这,能长寿吗?
 
前引杨宪益开玩笑语,已说过许多长寿老人其实并不运动;许多讲究运动养生的人也终究没能长寿。此理,汉代儒者王充老早就讲过了。
 
他在《论衡•道虚篇》中批评道家教人导引长生之法是虚妄的:“道家或以导气养性,度世而不死,以为血脉在形体之中,不动摇屈伸则闭塞不通;不通积聚,则为病而死。此又虚也。夫血脉之藏于身也,犹江河之流地。江河之流,浊而不清;血脉之动,亦扰而不安。不安则犹人勤苦无聊也,安能得久生乎?“
 
王充曾写过十六篇《养性书》,讲究:“养气自守,适食则酒。闭目塞聪,爱精自保。适辅服药引导”,可见他也是一位养生家。但他强调养性,只把导引当作辅助,无怪乎他要反对那种以为光凭运动就能长寿的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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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传五禽戏、八段锦等,皆是道家动功。故儒家在动功方面,似乎并无特殊的导引运动之法。其实不然,这是因为儒家所说“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”六艺本身就含着动功。
 
礼要演习,揖让进退、升降屈拜、有容有仪、有舞有乐,本来就是要动的。乐之舞勺、舞象亦然。射箭、御车马更不用说。
 
尤其是射,古人极为重视,故有大射、宾射、燕射、乡射、泽宫之射等各种射礼。《礼记•射义》说:“射者,进退周还必中礼。内志正,外体直,然后持弓审固。持弓审固,然后可以言中。此可以观德行也”,又说:“射之为言绎也。绎者,各绎己之志也,故心平体正”。可见射本身就是用来养心调志的,儒家之学,身心一体,射礼正可体现此旨。
 
后世儒者渐不习射,游戏兴动,仅存于投壶。投壶礼现在也不流行了,整套礼几乎都已失传。倒是日本韩国尚存遗风,而且发展得很好。日本许多女子成年礼更是选择用射礼来进行。因为少女习射,对发育中的女性身形健美非常有帮助。内志正,外体直,更可以调养她们中正平和的心气,故很受欢迎。     
 
这个运动,不甚剧烈,但对心身都特别好,十分适合现代人。整个弓、箭、礼、仪,以及配乐、服制、器具之制作、穿戴、搭配,处处都涵蕴著文化深度,更是比现代都会人流行打高尔夫球高雅有趣得多。
 
我的国学院也办有六艺班,恢复射乃至骑射。所以射道虽然看起来是现代人所陌生的,但这种古代儒家主要动功仍不可忽视,在现代社会仍值得推荐给意欲养生的朋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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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觉射箭还须如去打高尔夫球那般准备器具服装,且须到外面找个场地才能练习,不能每日运动。那么,我推荐真德秀的<卫生歌>给各位作为日常保养的小运动,非常实用。
 
真德秀是朱熹后学,时号正宗,但此歌被收入道教《修真十书》中,可见其说也被道教界所认同。虽然如此,细看仍是儒。颇用了些道家术语与观念,但不脱儒家本色。
 
全文由《尚书•洪范篇》讲起,说天地间人最贵,人则福寿最要。但若欲长寿,即不能大怒大欲大醉。强调这三戒,乃儒家宗旨。因若想长寿便须养心养性,所以接着讲养性之法,教人勿劳心、耗散中和元气,才能够养性;能诚意正心了以后,再来讲养形之法。
 
养形修身之法,一是运用“嘘、呵、呬、吹、呼、嘻”六字去调理五脏。这六字,早在魏晋南北朝期间,就被修道人广泛运用了。六字呼应目、心、肺、肾、脾、三焦。
 
其次是梳发、叩齿、咽津,用手摩顶门、揩摩脸面。这是对身体的按摩。昆仑,指头顶,也有人说是指背后两肾之处,要用手常按摩。总之,不论何处,躯体自我按摩都是必要的。今人往往懒得自己按,都去美容院、按摩院找人按,自己光躺着睡觉,这能顶什么事?
 
再者就是注意穿衣吃饭。穿衣要注意寒暑。这个原则谁都懂,但常做不到。尤其是现代人,夏吹冷气、冬恃供暖,忽寒忽暑,非常容易生病,穿衣甚难合宜。女性尤以暴露为美,想尽办法露肩、露胸、露背、露脐、露腿、露趾,身体能不虚吗?
 
吃,则应讲究中和,勿太饱,也勿饥、勿渴,勿油腻、勿太辣、勿太咸、少饮酒、少吃甜、少食生冷之物,夏天更须注意要少饮冰水。这些,都是现代人致病之由。
 
另外是注意坐卧。坐卧均须防风,脑后风最易致病,迅雷暴风雨之日则应避免在户外晃荡。
 
最后回归到养心。教人心地放宽,勿受名利情爱牵扯,多积德等等。
 
整篇是完整的儒家养生说,全面而扼要。唯其中不谈静坐或运动,仅提到呼吸气、梳发、叩齿、咽津、按摩等日常调理之法,十分简易。
 
按摩的具体方法是:“子后寅前睡觉来,瞑目叩齿又七回。吐故纳新无令误,咽漱玉泉还养胎。摩热手心熨两眼,仍令揩擦额与面,中指时将摩鼻边,左右耳眼摩数遍。更能干浴遍身间,按臂时须担两肩。纵有风劳诸冷气,何忧腰背复拘弯?”
13
养生家多强调静坐。静坐时又讲究各种方法,例如说要双盘腿坐,要捏什么手诀之类。
 
许多人把这些讲得玄妙非常,其实均无一定之必要。
 
因为儒家是要动静一如的,动亦静、静亦静。上面的动与静字,指形体之动静,下面一个静字说心的静。真正要静的是心,不是形体。形体无论是动是静,心都应是静的,这才是真工夫、真本领。
 
有些人因心静不下来,故才会先试着把形体先静了,再来求心静。这即是静坐的缘起。
 
此法对大部分人来说也是有效的,所以儒者也常以此法为方便法门,鼓励人由静坐入手,借此静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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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静坐到底该如何坐,却无定式,只随意坐,舒适、宜于入静就好。
 
如习惯坐在椅上,就闭目正坐,两手摊放膝上。背可靠着椅柱,也可不靠。如愿摹仿古人跪坐,如日本人跪在榻榻米上,亦无不可。
 
至于趺坐,乃是印度、尼泊尔一带人之风俗。印度僧人来华后才传入我国,蔚为僧俗。但事实上华人体型及腿股结构与印度人尼泊尔人不同,许多人这样坐起来并不舒服,双盘腿尤其困难。所以一般跌坐时都只交叉两足而已,并不真要求盘起。蒲团近来也改良了,后面垫高十来公分,这样大腿及膝盖的压力才不会太大。
 
试着如此坐时,也勿逞强硬撑,坐一小段时间,必须起来走动,或如僧人打坐时之“跑香”,以活动下肢气血。否则久坐臃瘫,甚为常见。你绝不可相信达摩面壁,一坐九年,鸟在他身上筑了巢这类神话。达摩面壁之事,本出杜撰,乃后人误读达摩“凝心壁观”之禅法而附会的。一坐经年、坐破蒲团之类形容禅家工夫之语词,均不可拘泥,否则僧家就不会制定跑香之禅苑规制了。
 
此外,趺坐时,膝关节被撑开了,所以要备一小毛毯盖住膝头,以避风寒入骨。
 
许多人静坐未得其益反受其害,皆是未注意这些细节所致。
 
如坐椅上垂足坐、跪坐、跌坐都感觉不舒服,也可以试着蹲坐。中国是多民族抟合而成的,许多地方老百姓喜欢蹲坐,有时你给他一条板凳或一张椅子,他也还是要爬上椅子去蹲着,蹲在街边抽烟、吃饭、聊天者尤其常见。这是古来某些民族的旧俗,也是他们觉得最舒服的姿式。近代受西方影响,常认为如此蹲着似乎不文明,其实不然。静坐时更不须顾虑别人的看法,如果觉得蹲坐舒服,蹲坐何妨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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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时手空下来,该放哪?
 
古人坐时捏手诀,便是为安置两双手而想的办法。实际上,这也是怎么样都行的。或垂放于膝上,或抱持于丹田,或捏个手诀,种种形式,只要能帮助你静心就好。千万勿相信捏个什么手诀就会有什么神效、有什么感应。
 
如是两手抱持,或抱胸坐、或抱拳坐均可。如抱拳,一般是以左手包合右手,也可把左手大拇指插入右拳大拇指与食指间,如太极图式。若嫌麻烦,十指交叉垂放于丹田下亦可。
 
坐时行气、意守、数息或吐纳,乃佛道法门,儒家不讲这些,只须坐定澄心静虑即可。
 
坐时,眼一闭,其实思虑反而更纷沓,念念相续,也是很常见的事。这时,硬要收摄,颇为困难,意守或数息,其实也未必管用。
 
我以为只须心下放松,不主动去想什么就好。浮起的念头,不必刻意去对治,任由它起伏。
 
因为这些思虑,本身即是散乱的,如飞花过眼,何必执其花片而数之,由它吹掠而过即可。如此则思虑虽若纷纭,而心不沾滞于其上,反得澄静。若因之涉想或硬要克敌治虑,都只能是治丝愈棼、入于魔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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养生的原则:仁者寿,修行之方法:致中和。这个原理不难掌握,细说就会有上述各种调息、养心、动静,乃至合四时、节饮食诸般法门或细节,越说越复杂。
 
这些法门都可参考,但历来讲究养生的人参照这些方法去努力养生,却未必均能获益,为什么?
 
关心养生、努力养生的人,常患三种大毛病。
 
第一,东听一法,西学一秘,学这学那,讲究推求,仿佛生命中唯此一件大事,结果日日讲究养生而生命日陷于支离、忙乱,甚至惶惑不安之中。丧失了生命的乐趣,也不理会生命的价值与意义,似乎只要活着就好。这,岂不入了魔道吗?
 
太重养生,结果必是不能养生,养生也失了意义。故儒者中庸之道,乃是不能不重视养生,也不能太重视。
 
第二项大毛病,是重视养生而只注重那些细节、方法。不晓得应该在掌握大原则后,依此原则而发挥之,反而倒过来,在这些本是由原则发展出来的细节技术层面龂龂不已、孜孜以求。
 
其实王阳明王龙溪等人都讲过:静坐等等皆是“权法”,乃方便法门,是针对人的不同状态设想的通权达变之法,哪须人人遵循?又岂能人人遵循?
 
故一切法门,都只具参考价值,不具规范性。例如不抽烟不喝酒,因而长寿的人很多,但抽浓烟、喝烈酒而长寿的例子同样不少。有人戒烟后活得久,有人戒了烟却很快就死了。有人每天运动都活不长,有人则根本不动倒活得久。这些都是不一定的。本来寿夭本于体气、短长缘于命数,原就难求一致。人为的养生之法,基本上讲的都是大体如此的状况,介绍的均是因机通权之方法,哪可执着?
 
现在却不然,注意养生的人颇有陷入技术狂之弊,在饮食、起居、动静各处肆其讲求。结果呢?
 
我看过一本《健康之道》,是宗教团体当善书来印送的,里面主要教人运动和注意饮食。饮食岂能不注意?但它说:“千万不能喝牛奶”“千万不能吃味精”“千万不能吃方便面”“水果带给我们生命最高的能量”“最文明最健康最安全的餐具是陶瓷”“不宜吃辣椒”等,都值得商榷,特显偏执。
 
自古人们就知道:人身体虚弱或大病之后要补益,即便是佛祖,也要允许人吃肉的。可是这本书为啥不说肉能带给我们生命最高的能量呢?因为它正是一本素食主义的宣传册。而陶瓷制作过程中颇含化学成份,何以就一定比用竹、木等做餐具更安全健康?辣椒可以发汗、去湿,对人又为何毫无好处,必须戒用?牛奶,许多民族都吃,中国北方民族向来亦以奶酪为食,命寿并不见得就比南方不惯蒜酪滋味者短,何以说千万不能喝牛奶?该书这类偏执谬论,往往如此。它推荐的,例如:“夏天吃西瓜,药方不用抓”“十全十美的马铃薯”或吃枸杞等,当然也都很好。但西瓜凉寒、枸杞多糖,某些人并不适合吃或多吃。马铃薯做为欧美人之主食,看来亦并不比吃米吃面健康,易造成肥胖症哩!
 
也就是说,坊间这些讲养生的书,一方面多显偏执,只从某个角度去讲,把原本是“权法”的东西讲成“真谛”。一方面又只在这些饮食、运动、起居细节上琐琐碎碎,执着不已。一个人,如真照它所说的去生活,绝不能吃油炸物、腌制物、加工类食品、饼干类食品、汽水可乐类食品、罐头类食品、冷冻类食品、烧烤类食品等等,时时关注该吃什么、该喝什么,弄得神经兮兮、紧紧张张、草木皆兵,那也就不用活了。
儒家养生,不纠缠于这些支微末节上,更不在这些地方逞其小慧,掌握大原则即可,权法均只能参考。
关注养生的人,第三项大病,则是关爱自己太多了!
“爱你自己多一点”是一句骗女人来消费、买其保养品化妆品的广告词。这句话挑拨起女人的怨气,觉得自己一辈子都在付出,为家、为丈夫、为儿女,所以做报复性消费,花点钱为自己打点打点也是该的。广告词当然能如战争时的口号那样,骗人去送钱或送死,但并非真理。
 
而讲究养生的人,病根子亦正在于往往爱自己太多了。
由于关心自己的身体状况,所以才会注意养生。所以爱自己是重视养生的动力、先决条件,这是无疑的。但儒家说的“仁者寿”,却并不是爱自己,而是爱人。是因心中充满了对世界、对人、对万物的关怀,而胸次浩然愉然、精神焕然畅然。不知此理,只注意保持自己的好心情,达观、乐观、忘掉过去、享受现在等等,都只是自私为己,非仁者爱人之道,只算得是杨朱的信徒。
如今,天下言养生者多矣,然而不是这类自私自利的小人,就是胡说八道的偏执狂,还有一堆高谈养生的活死人,岂不哀哉!

龚鹏程
龚鹏程,1956年生于台北,祖籍江西吉安,是当代著名学者和思想家。
 
曾获台湾中山文艺奖等,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。擅诗文,勤著述,知行合一,道器兼备。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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